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天臺邊緣與游戲結局

關燈
天臺邊緣與游戲結局

“過來看過來看,這家夥和上吊死掉的那個賭鬼超像哦!”

五條悟熱情地招著手。

如果他所指的對象不是歪歪扭扭的屍體的話,五條憐大概會樂意湊近看看的。

必須承認,她對死掉的東西真的不感興趣。

五條憐擠出一絲客氣的笑容,頗有禮貌地擺了擺手,把拒絕寫在了臉上。無論是此刻的表情還是神態,都莫名像是會說著“你覺得有趣的話那就多看一會兒吧”這種話的友善阿姨。

帳是在半分鐘前解除的,日光與蒼色的天空一同撒落,刺眼得有些不適。她瞇了瞇眼,看著五條悟那仍在分外熱情晃動著的手,不用懷疑也知道自己大概又失去了拒絕的餘地。

稍稍走近一些。剛才被自己的咒力推走的易拉罐扁扁地掉在腳邊。她記得這飲料相當難喝,味道有點像是甜膩的止咳糖漿,光是想象一下都叫人反胃,連帶著這個包裝漂亮的罐子讓她覺得不喜歡。

五條憐嫌棄地撇嘴,打算俯身拾起壓扁的罐身,卻被七海先一步拾走了。

“……我幫你丟掉吧。”

他遲疑了一下才說。

一直待在賭鬼父親死亡現場的七海,早就註意到了他們所在的馬路另一側的動向。仔細想想,說不定剛才的賬也是他幫忙設置的。

真是個貼心的好人呢,與在場的某位姓氏中含有數字的男性完全不一樣。

五條憐這麽想著,揚起不好意思的笨拙笑意,向七海躬身道了聲謝,這才走到五條悟身邊。本想著遠遠打量幾眼就好,卻被他拉著手一下子靠近了血跡旁。

“你看嘛,是不是挺像的?”他調皮地故意眨了好幾下眼,好像真的很期待五條憐的回答,“不同的個體被同一個咒靈附身,通常呈現出的模樣不會如此相似。這情況還是很少見的。”

“哇。是嗎。真厲害。總之你先把手松開。”

五條憐毫無感情地捧著場。如果不是手裏還捧著裝有章魚燒的紙盒,她肯定會願意配合地拍拍手掌的。

“什麽嘛。”五條悟努著嘴,控訴也變成了嘟噥,“都不讓哥哥碰一下手嗎?真冷漠!”

“你的東西,趕緊拿好了。”

懶得迎合他的幼稚抱怨,五條憐直接把紙盒推到了他手裏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她怎麽好像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有些失望的表情?

當聽到他切切實實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“誒—?”時,她終於可以確信自己沒有幻視,五條悟是真的有點失望。

耷拉著嘴角,他不情不願地接過紙盒,嘴裏還在咕噥著:“你真的沒吃啊……”

五條憐差點不知道該說什麽,藏在衣袖裏的拳頭已經悄悄攥緊了:“你到底是想要我吃掉,還是不希望我偷吃?”

“非要我選的話,肯定是後者更好啦!”

滿懷期待地如此說著的五條悟,戳起盒子裏的最後一顆章魚燒,比任何時候都更認真地品嘗起來,但看起來更像是故意在她面前展露的表演。

如此刻意的演出,五條憐可沒有閑心多作欣賞,拙劣的演技她也完全不喜歡。在她看來,只要能讓章魚燒物歸原主,就算是工作結束了。懶得多應半聲,她只聳了聳肩當做答覆,而後便走進身後的公寓樓,按下了電梯控制面板上最大的那個數字。

大概要感謝午後的閑暇,在通往十五層的這段漫長高度之中,這臺老舊的破電梯未曾停下過一次,勤勤懇懇卻也慢慢吞吞地爬升至頂層,在清脆的“叮”一聲中敞開。通往天臺的小門正對著電梯井,破碎鐵鏈落在門縫旁,不知算是在證明此處確實具有安全措施,還是變相暗示了保全措施不足。

五條憐推開門,忽然卷起的風幾乎將外套吹飛。

在蒸汽水珠的倒影中,她看到了這個男人在半空中墜落的姿態。如果沒有預估錯誤的話,他就是從此處跳下的。她倒是也沒有太期待能在這裏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,只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罷了。

擺放在天臺邊緣護欄上的破皮鞋印證了她的揣測。詛咒附身的那個男人所留的遺書就壓在鞋跟下,錢包板正地擺放在一旁,裏頭只剩下一枚五元硬幣,可惜與他結緣的只有咒靈而已。

銀行卡被剪成尖尖的無數片三角形,嶄新小票夾在紙鈔的夾層,打印時間是一小時前,購買的物品也只有一聽汽水而已,正是現在已被壓得扁扁的那個易拉罐的前身。

遺書有著漂亮的筆跡,疊成了四折,厚厚地裝在沒有貼郵票的信封裏,更像是他的自我告白,或是說痛斥之書更加合適一點。

斥責的對象,自然不是他自己,而是去年的金融危機。

金融危機具體是從哪天開始的,實在想不起來。這個經濟學概念,仿佛很突然地就出現在了新聞與報紙裏,而後飛快地滲透到所有人之中。

今日死去的這個男人所在的公司,在金融危機之下苦撐了兩個月才徹底倒閉,停業的證明是突然消失無蹤的老板,尚未下發的一整個季度的工資根本無處可循,更不用去肖想什麽賠償金了。

破產者集聚在電車的車輪下,轟隆碾過後,痛苦和負債就會消失無蹤。他也坐在停滯於月臺的電車車廂裏,聽著廣播以機器人般的語氣說著“因機械故障,列車將在本站稍作停靠,請各位耐心等待”這種冠冕堂皇的話,進而陷入人造的謊言之中,相信了這列車絕不是因為自殺者才停留此處。

還有從跳樓自殺的投資者,在下跌股價中蒸發消失的財富將這些人扯下天臺,與此同時也將他卷到了岌岌可危的債臺之上。

去年為了安身而買下的房產,貸款才剛償還了不到十分之一,新車的保險和按揭也到了嶄新的周期,飛漲的物價又好像與這個世界脫了節,尚且沈浸在繁榮國度的美夢之中,周遭的一切全都在擠壓著他口袋中僅剩的那一點錢。

或許憑著努力的工作,還能脫離貸款的黑洞。可問題是,整個國家都已變得貧瘠不堪。即便是再廉價的體力活,也變成了眾人擠破頭也想要擁有的最佳選擇,而他毫無疑問地在這場爭鬥中敗下陣來。

苦苦堅持了將近一年,無力償還的房產與車被銀行收回,賤賣一切所有物只是為了謀求明日的飯錢。社會救助的錢款同未來一樣無法窺見,僅剩的最後一套西裝,其實也沒有用了,他根本熬不到一場面試。

活著變成了掙紮,飽腹感是奢望,只有饑餓才是他永永遠遠的朋友。

「活著像是屈辱。只有死亡才能洗刷這份恥辱。」

這是寫在白紙上的最後一句話。

“說得這麽了不起……不是你自己選擇要超前消費的嗎?”

用著“安身之所”、“便於工作才買下了車”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,本質上不還是缺乏自我認知才買下了力所不能及的高價貴物嗎?

五條憐無法只從本人寫下的告白中與他共情,唯一能夠清晰想象到的,居然是自殺者尋死前喝下的櫻桃味可樂的味道,還有他深深凹陷的腹腔。

饑餓是真的,這一句不是他的謊言。

用手撐著天臺的邊緣,不需要怎麽費勁就能站上去。從這個高度望見的地面,遙遠得仿佛沒有邊界的天空。垂直的空氣中殘餘著裂紋般漆黑色的痕跡,正伴著風慢慢飄逝。她想這應該就是殘穢了。

天臺上並沒有任何殘穢的蹤跡,看來他是在決心跳下後才遭遇咒靈的。不知對於當事人來說,這算不算是個讓他安心的事實。

盡管終點相同,但這確實是他的自我意識做出的決定,而非詛咒的強制幹涉。

五條憐邁出一步,她的半身也踏入空中,風似已能將她完全拖起,下墜的重力搭在搖搖欲墜的平衡之上。只要再向前傾斜一些,哪怕只是幾毫米,她也將落向地面。

能夠想象出下落的風在耳旁呼嘯的嘶吼聲,也足以想到失重感會如何拉扯著她的心臟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飄蕩。□□墜地後,她也會聽到骨頭的猛然碎裂,意識與精神將繼續停滯在半空之中,恍恍然或許永遠無法觸碰到水泥地面。

她踮起腳尖,褪色的淺粉發梢被風吹得折起曲度,平衡感觸及到了破碎邊緣。

倘若這就是終末的話。她想。

毋庸置疑,一定會是最爛的結局。

■■■

—記錄:1997年3月3日,東京都,五條宅—

“現在你還不能行動嗎?”

“當然不能啦,角色是我行動條還沒滿嘛。”

“哦……這樣啊。”

五條憐笨拙地點了點頭。

她可不會說,自己沒有聽明白五條悟的解釋,當然也不可能直爽地承認自己沒有明白這個游戲的戰鬥機制。

她只蜷起身子,將自己縮成一團,窩在地毯的一處小角落裏,看著屏幕上的角色行走在世界地圖上。

五條悟連續五個晚上都在玩這個游戲,她也連續旁觀了五天,偶爾浮起的困倦讓她時不時神游天外,游戲劇情也是看得七零八落的,只大概知道這是一個拯救星球的故事,舞臺也並非發生在地球,而是遙遠的某處星系。

玩了這麽久,她想今天總該玩到結局了吧。

其實她多少能夠想象到結局。肯定是主角團攜手擊敗反派,成功化解了星球的危機,成為眾人愛戴的英雄,男主角也與女主角順勢結為連理,正如以前看過的那些動畫片一樣,她也喜歡這種分外和樂的美好結局。

不過,要是反派被打敗的話,她還是會有點傷心的。

“我比較喜歡反派呢……”

五條憐小聲咕噥,看著屏幕上五條悟操作的角色精準地擊中反派,血條銳減一大半,連個“miss”的字樣都沒有跳出來。

“誒,你喜歡他啊?”五條悟好像不敢相信,“為什麽?”

“嗯……”

五條憐第一次開始認真思索起了喜歡反派的原因。

說真的,她總覺得討厭一個東西才會需要理由,喜歡反而不需要為什麽。但要用這種念頭作為答案,五條悟絕對會笑她的。她一定要對自己的這份青睞想到合適的緣由才行。

仔細琢磨了好久,直到反派徹底被擊敗,她也說不出確切的原因。心中僅有模模糊糊的影子,她只好就這麽模模糊糊地說了。

“他看起來有種瘋子的感覺……而且眼睛是綠色的,很漂亮。”

“女主角的眼睛也是綠色的,那你喜歡女主角嗎?”

“咦?”她困惑地眨了眨眼,“女主角的眼睛不是棕色的嗎?”

“什麽嘛,你說的是蒂法。女主角是愛麗絲啦。”

“……女主角不應該是蒂法嗎?”

五條悟放下了手柄,五條憐也擡起頭,尷尬地彼此對視了一眼。

在共同沈浸於這款游戲的五天時間中,他們居然都沒有發現彼此在女主角身份這一問題上從未達成共識。

更糟糕的是,眼看著游戲都快到玩到盡頭了,他們才意識到這一點。

五條悟推動搖桿,操控著主角走到了下一個劇情點,飛快地讀著對話,快到五條憐都沒看清半句話,對話框就已挪到了另一個角色的嘴邊。

在按鍵哢噠聲響的空隙之間,穿插的自然是五條悟對於女主角身份的辯白。

“愛麗絲作為這個星球最後的古代種,本來就是非常重要的角色,在開場動畫裏就出現了,肯定是女主角沒錯嘛!而且她的技能超好用,我每次戰鬥都會帶上她!”

總感覺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。

不過,就算拋開實用論,他所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。

五條憐被他說服了——或是說,她從不會去質疑。

哪怕她知道蒂法是與主角從小一起長大的童年玩伴,是與他許下了諾言的最重要的人,但在聽到五條悟所說的一切時,她似乎也忘記了這個角色的勇敢與溫柔。

果然,主角就應當是特殊的人才對。她想。

恍神之間,游戲已然結局。

如她的設想,在故事的盡頭,一切危機皆已消失,星球覆又回歸安寧。

與想象不同的是,主角團沒有成為敬仰的英雄,男主角也並未和任何女性角色成為戀人。他背負著友人的死亡,獨自踏上了他的旅途。

原來孤身一人也可以是一種結局。

當“the end”的字樣映在眼中時,她想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